譯文的活力十分重要。在發表于1995年《紐約人》(New Yorker)的一篇譯評里,當代美國著名小說家和評論家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指出:“美國的當代中國小說翻譯似乎是一個人孤獨的領地,他便是葛浩文?!睘楹问恰肮陋毜念I地”?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難能可貴之處在于把現、當代中國文學以生動、鮮活的狀態,介紹給西方讀者,意義十分深遠。安德里亞·林根費爾特(Andrea Lingenfelter)就曾指出:“葛浩文與其他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譯者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注重英文的風格。在葛浩文登臺之前,想探究中國小說的讀者常常得忍受毫無生氣的翻譯,原作的活力很少得以體現?!憋@而易見,缺乏活力的譯作缺乏競爭力,打動不了讀者,銷路也就無從談起。葛譯的成功之處在于極好的靈動性與可讀性。 然而,可讀性的獲取不是沒有代價的。有評者在高度評價了葛浩文譯文的可讀性后,還是質疑譯文欠準確的地方,認為葛譯的可讀性“有時是以原作的歷史與文化所指為代價的?!钡瑫r也承認,如要兼顧二者,在沒有腳注的情況下是難以做到的。葛浩文是不贊成腳注的,認為會破壞閱讀的效果。但有的時候,必要的代價是需要付出的,取決于翻譯的具體目的和功能。無論代價如何,譬如準確和充分度打了折扣,可讀性有著特殊的重要性。翻譯策略的制訂,要有的放矢,對癥下藥,同時也要權衡得失,有時也需要做出迫不得已的決定。 譯者的苦衷,外人未必清楚。譯者有限的自由度有時還會使他們蒙受冤屈。如果發現原作有錯,譯者該怎么辦?如果不糾正原作的錯(如一個明顯的數字錯誤),譯入語讀者通常會認定是譯者的錯(尤其原著是經典作品),而不會想到是原作者的問題。如果譯者實在看不過眼,動手改了錯,在評者眼里,又犯了擅自改動的忌,落下個不忠實的罵名。此外,在西方,除了大學出版社以外,一般商業出版社都要考慮利潤。所以他們的編輯,為了閱讀的效果,時常不顧譯者多次的嚴正交涉,對中國文學原文大肆刪改,不明就里者自然容易把賬算到譯者頭上,實在是冤枉了譯者。 然而,既然是翻譯,基本的準確性和真實度還是不可或缺的。在這方面,葛浩文的翻譯實踐對我們也有啟示。事實上,他對準確性的追求是不遺余力的。根據莫言當年的回憶,自1988年他與葛浩文合作以來,他們之間的通信超過一百封,電話更是不計其數。目的就是要弄懂原作的意思。另外,追求可讀性并不意味著不加節制的歸化。1999年葛浩文接受香港英文報紙《南華早報》(South China Morning Post)時就表明,他在重視讀者接受的同時,對歸化的分寸拿捏是否得當,也非常注意。 文學翻譯的一個常識性道理,似乎往往被人忽略,就是加強譯者的文學修養,包括文學語言的修煉。很難想象一個閱讀有限的譯者能在譯作里有效地提高可讀性。葛浩文在這方面是身體力行的。當年他第一次中國內地訪問時拜訪了楊憲益夫婦。戴乃迭把原本自己已開始翻譯的張潔小說《沉重的翅膀》讓給葛浩文來譯,理由是:“……相信由葛浩文來譯會讓文字更有當代感,能更好地讓外國了解中國?!贝髂说故幍臑槿司辰缱圆淮?,但的確也道出了閱讀的不可或缺性。楊憲益夫婦所處的是動蕩的歷史時期,從事對外翻譯的時間壓力又大,相對而言,留給自己的空間不多。其實,他們完全有可能譯出更高質量的譯作的。畢竟,精品是要不惜費時費力去打磨的?;蛟S,這是歷史的局限留下的歷史的遺憾。 葛浩文曾對有志于從事中國文學翻譯的美國年輕人說過:“學好中文固然重要,但別忘了加強英文寫作……”他本人雖從未脫離過西方文化環境,但仍不間斷閱讀英美文學名著,以豐富自己的詞匯和表現方式。知識需要不斷更新,語言何嘗不是如此?對于英語不是母語的中國譯者來說,加強英語閱讀與寫作,更是必不可少的功夫。一個英文寫作沒過關的人,談不上勝任漢譯英的工作。缺乏跨文化素養和相關的知識,容易漠視文化異質性,翻譯容易是自娛自樂的行為。唯有下功夫培養跨文化交際能力,善于汲取促使自我生長的語言養料,才能獲得廣闊的發展空間。還需要想方設法拓展跨文化交際視野,切實可行地解決文化層面上的不可譯或譯不好的問題。 還有一個從事漢譯英的人員可能習焉不察的問題,就是譯者的氣質。僅以詩歌翻譯為例。一般在提到只有詩人才能譯好詩作的時候,更多指的是技巧方面,很少涉及詩人的氣質和激情。譯作不能打動讀者,不能簡單歸咎于翻譯水平不高。如果說,干癟的詩人大概難以創作出打動人的詩篇,干癟的譯者大概也難譯出熱情澎湃的詩作,除非讓干癟的譯者去譯原本就是干癟的詩作。譯作需要感染讀者,從而引起他們的共鳴。譯者挑選譯本,猶如演員挑選適合自己的角色,如能從本色演員到性格演員轉變,勝任飾演多重角色,譯者適應面寬,變通靈活,就能更好地完成各種翻譯任務。此外,調動出和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也是行之有效的。一時難以譯好的部分,換一個時間,以不同的心態,困難似乎迎刃而解,因為無論是無動于衷的翻譯,還是勉為其難的翻譯,都產生不了好的交際效果。
本文摘自《文化翻譯》,作者孫藝風 |